下北泽三院往事 (一)

“这个engineering drawing,我们就有几年用鸭嘴的笔,旁边一个小盒子。最痛苦的,就是鸭嘴笔把这个水弄到里面,描图的时候一下子就…然后就用刀片刮,这个就是描图是最痛苦的!”饭桌上,下北泽国机三院的老总苟利国端着茅台信口胡诌。李田所心想瞎几把扯,你个党校毕业的老王八,会个屁的工程制图,能爬上这个位置,无非靠的左右巴结。稍微有点进展,就开庆功会铺张浪费。那是零几年,22岁的李田所刚进三院实习没多久,就被苟利国拉去腐败了几回。这次是跟他所属的研发项目组,为了庆祝A型机床的研发进展。在李田所看来,这点进展完全没必要庆功,苟利国无非是想公款吃喝而已。

李田所看向身边的席位,身为机床总设计师的贾笙一言不发。李田所不敢对她讲话,毕竟两人之间隔了好几级,今天在饭桌上却莫名其妙地挨着坐。李田所只是在贾笙手下打杂的,而她是这桌上职位仅次于苟利国的人。

苟利国喝高了,张牙舞爪地唱起革命歌曲:“待到签下大单子,一人一个女博士……”害得旁边的男同事不停戳他,边戳边用目光示意贾笙。然而后者并无反应,不仅对苟利国的兴奋无动于衷,目光也并没有注视着谁。苟利国似乎急了,忽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小贾啊,今天你是大功臣,怎么还一滴酒没喝呢,这不是看不起我苟总吗?”李田所觉得自己不能沉默了:“贾经理是开车来的,不能喝酒。”苟利国撇撇嘴:“你个实习的毛孩子,插什么话。”李田所血气上涌:“谁说我是毛孩子,我能喝得很,苟总你有本事,就跟我拼酒。”苟利国哟呵一声:“好啊,来啊,敢跟我拼酒,今天就让你吐在胸上。”

李田所没吐在胸上,但刚出饭店就走不动了。苟利国一边哼唧“一人一个女博士”,一边指使他的司机去开他的红色法拉利了。李田所几乎失去了意识,不自主地哼唧:“车站在哪,车站在哪……”这时他听到一个很轻的声音:“你家住在哪里,我开车送你回去吧。”哎呀,救世主来了,李田所有气无力地报了地名,然后就被扶到了车上。他已经支撑不住了,上了车,就在后座上缩成一团,昏睡了过去。朦胧之间,李田所感觉车开了很远很远,路灯如同飞扬的幻影,扑朔迷离地划过他的脸颊,仿佛从天堂到地狱,又路过人间。

李田所家住在很破的老城区,这时快过年了,车窗外红灯一片,还下起了小雪,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车在他家的破楼前停下来,他又听到了那个很轻,却很温柔的声音:“到家了,下车吧。”又补充了一句:“辛苦你了。”

李田所看到父母在车外面等着,母亲抱怨道:“田所这孩子,怎么又喝多了。”父亲说:“年轻人啊,就该吃点苦。“然后他就被父亲扛了起来,背进了破房子幽暗的楼道。年久失修的楼道灯忽闪忽闪。在这明灭之间,他看到贾笙默然地伫立在外面,微风轻轻地扬起她的短发,又把点点雪花点缀在她的发丝上。那些雪花融化成水珠,折射着她身后的灯火,让她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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