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獨立工會
一般來說,平均價格水平的增長率取決於單位勞動成本的增長率,單位勞動成本是平均工資與勞動生產率之比。我們會在以後再來探討勞動生產率水平是怎樣決定的。
那麽,在資本主義或特色市場經濟中,平均工資又是怎樣決定的呢?稍有生活常識的人都知道,工資的多少取決於雇主和雇員、老板和打工者,或者說,資本家和工人之間討價還價的過程。在這個討價還價的過程中,資本家占有生產資料,可以決定雇傭誰不雇傭誰;只要資本主義的或者特色市場經濟的生產關系不改變,資本家在勞資談判中一般就占有優勢地位。但是,工人一方,也並非完全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和條件。哪怕在政治上最不利的條件下,工人一方如果能夠充分調動各種積極因素,有時也能爭得較為有利的工資和勞動條件。
在這樣的勞資談判中,工人是一方,構成一個階級;資本家是另外一方,構成另外一個階級。所以,千千萬萬個工人和資本家許多個討價還價的過程加在一起,實際上就是工人階級(無產階級)與資本家階級之間兩大階級鬥爭的過程。這一鬥爭的結果,不僅影響到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影響到國民收入的分配,還影響到資本主義和特色市場經濟的興衰,進而影響到一個國家的人心是否安定、社會能否長治久安。
下面,我們用一個簡單的數學模型,來概括地說明這一階級鬥爭過程中一些重要的因素,再用現實觀察到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相關數據來驗證模型中的若幹基本結論。
階級鬥爭(工資談判)模型
工人
在資本主義或特色市場經濟中,工人在大多數情況下的現實選擇,就是“老老實實”幹活,幹一天“公平”的工作,拿一天不那麽“公平”的工資,為了養家糊口,不給老板惹麻煩。
假設如果工人不鬥爭,資本家付給工人的工資,可以用英文小寫字母“w”來代表。
但是,總有一些較為敏銳的工人,從長時期的生活和勞動經驗中知道,如果不鬥爭,就會被資本家欺負,甚至連“w”都得不到,而如果鬥爭,則有一定的可能性,可以爭取到顯著超過一般工資水平的利益。
設工人通過鬥爭所期望得到的工資為“理想工資”(w理想)。這個“理想工資”並不一定代表真正合理的工資水平,更不是相當於工人全部勞動成果的報酬,而是在特定的社會和歷史條件下,工人根據自己的生活經驗、自己所了解的勞資雙方的一般力量對比,並結合資本家的盈利狀況,認為自己能夠爭取到的、有一定現實可能性的最高工資水平。工人在評估這一可能的最高工資水平時,要考慮到當時社會平均的物價水平和平均的勞動生產率。
w理想 > w
上面的不等式表明,“理想工資”必然大於普通工資。
如果工人選擇鬥爭,設工人鬥爭成功的概率為“s”,“s”是一個數值在零與一之間的正數;所以,工人鬥爭失敗的概率就是“1-s”。如果工人鬥爭成功,工人得到“理想工資”。如果工人鬥爭失敗,工人將被開除。
如果工人被開除,一般也不會完全沒有收入。這時又有兩種可能性。工人可以設法找到新的工作,並得到普通工資“w”;或者工人會失業。為簡便起見,假設工人失業的概率與全社會平均的失業率相等。設全社會平均的失業率為“μ”(希臘字母,讀“繆”);工人失業的概率是“μ”,找到另外一份工作的概率就是“1-μ”。
如果工人被開除後又找不到其他的工作,那麽,如果是在比較發達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工人一般可以得到失業救濟金;如果是在不發達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或者在特色市場經濟,大量工人屬於農民工,這時可以選擇回家務農。無論是拿到失業救濟金還是回家務農,工人都會拿到失業情形下的保底收入:“w保底”:
w保底 < w
上面的不等式表明,“保底收入”必須低於普通工資。
這樣,工人如果選擇鬥爭,那麽鬥爭的預期收入可以用如下等式來表達:
工人鬥爭預期收入
= s * w理想 + (1-s) * μ * w保底 + (1-s) * (1-μ) * w上述等式表明,工人鬥爭預期收入由如下部分組成:鬥爭成功的概率乘以“理想工資”,鬥爭失敗的概率乘以失業率再乘以“保底收入”,鬥爭失敗的概率乘以找到工作的概率再乘以普通工資。
有了這些條件,我們就可以簡單分析一下,工人在什麽條件下會做出鬥爭的決定。
顯然,工人要決定鬥爭,其前提是,鬥爭的預期收入(包括鬥爭成功情景和鬥爭失敗情景的按概率加權平均的收入)必須要大於“老老實實”幹活所得到的普通工資。
所以,如果下列不等式得到滿足,工人將選擇鬥爭而不是“老老實實”幹活:
s * w理想 + (1-s) * μ* w保底 + (1-s) * (1-μ) * w > w經調整後,可以得出:
s * (w理想 - μ* w保底) + μ* w保底 > [1 - (1-s) * (1-μ)] * w從上面的不等式,可以得出這樣幾個推論:(1)如果s = 0,即工人鬥爭永遠失敗,則工人將永遠選擇不鬥爭。
(2)如果s > 0且μ = 0,即失業率為零,工人將永遠選擇鬥爭。就是說,如果資本主義經濟中沒有了馬克思所說的“產業後備軍”,沒有了失業的威脅,工人將不再害怕鬥爭失敗,因而必然永遠選擇鬥爭。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麽一般情況下,資本主義經濟都必須保持一支相當規模的失業隊伍;同樣也可以解釋,為什麽國有企業私有化是從打破工人“鐵飯碗”開始的。
(3)如果s > 0且μ > 0但 w = w保底,就是說,工人的“保底收入”等於普通工資,工人將永遠選擇鬥爭。這是因為,如果“保底收入”與普通工資一樣,工人即使鬥爭失敗、丟掉工作,生活水平也不會下降,而如果選擇鬥爭,反而有一定的可能得到“理想工資”。工人“保底收入”的多少取決於一個國家的政治、經濟製度以及階級鬥爭的總的形勢。如果一個資本主義國家的工人階級經過長期鬥爭爭取到了比較完善的社會福利製度,那麽工人平均的“保底收入”就會比較接近在職時的工資水平。所以,在新自由主義時代,資產階級及其禦用文人總是惡毒攻擊社會福利製度。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麽過去社會主義國家的“走資派”總是用“大鍋飯、養懶漢”來汙蔑計劃經濟時代的國營企業。
資本家
說完了工人,咱們來說說資本家。資本家願意付給工人一個什麽樣的工資水平呢?
許多有進步傾向的讀者一定會說,資本家嗎,貪得無厭,一定是希望給工人付的工資越低越好。
在現實的資本主義或特色市場經濟中,問題並不這樣簡單。資本家的總的目的當然是利潤最大化。具體到勞動力市場來說,資本家購買勞動力的目的,是為了讓工人從事生產(或者各種非生產性的經營活動)。在付出一定工資以後,資本家的首要利益在於在正常的、連續不斷的生產過程中讓工人的勞動力得到充分的使用。
但是工人的鬥爭,無論采取怠工、罷工或出於義憤而破壞資本家財產、傷害資本家本人及家屬等形式,都會造成資本主義正常生產過程的中斷,減少資本家在一定時期可以得到的利潤。
雖然資本家常常可以求助於資產階級國家,但是,一方面,即使資產階級國家出面鎮壓工人,往往耗時耗力,並不能完全避免資本家的損失;另一方面,在許多外圍和半外圍國家,由於資產階級法治並不“完善”,要讓資產階級國家下屬的警察、法院、檢察院等機構為資本家效勞,僅僅憑著資本家“納稅人”的資格往往還不夠用。在這些地方,權利被“侵犯”的資本家往往還要自掏腰包,或者行賄腐敗,或者為地方資產階級政府機關提供“贊助”;即便如此,如果資本家的“上貢”不夠標準,地方資產階級機關的鎮壓也未必“到位”。
因此,在絕大多數情況下,資本家給工人支付的工資,在保證資本家盈利的前提下,往往還要對工人有一定的“吸引力”,最低限度,資本家支付給工人的工資,要略大於一般條件下工人選擇鬥爭的預期收入:
w > s * w理想 + (1-s) * μ* w保底 + (1-s) * (1-μ) * w經調整後,可以得出:
w > [s * (w理想 - μ* w保底) + μ* w保底] / [1 - (1-s) * (1-μ)]
在現實的資本主義經濟中,資本家往往還會在上述最低限度的基礎上再加上一點“保險系數”。我們用希臘字母“θ”(西塔)來表示這個“保險系數”。一般來說,θ > 0。
下面的等式概括了資本主義或特色市場經濟條件下階級鬥爭決定工資水平的主要因素,我們稱之為“階級鬥爭(工資談判)曲線”:
w = [s * (w理想 - μ* w保底) + μ* w保底] / [1 - (1-s) * (1-μ)] + θ在等式右側,如果“θ”等於零,那麽工人“老老實實”幹活得到的普通工資就正好等於鬥爭預期收入。如果資本家在這個基礎上再增加一個數量大小不等的“θ”,就更有把握避免工人鬥爭。
這個“θ”,可以理解為馬克思所說的工資中的“歷史的”、“道德的”因素,也受到一個國家階級鬥爭總形勢的影響。比如,在一個進步政府執政時期,“θ”就可能大一些;在一個反動政府猖獗時期,“θ”就可能小一些。此外,在某些國家的某些行業,為了支撐“996”式的超長勞動時間、超高勞動強度的剝削模式,資本家也可能支付較高的“θ”以吸引身體素質比較好、學歷比較高的工人,並且用支付相對較高的工資,來避免工人在巨大的非人勞動壓力下在生理上和心理上迅速崩潰。
對“階級鬥爭(工資談判)曲線”做進一步推導,可以得出:
w = s * w理想 / [s + μ* (1-s)] + w保底 * (1-s) / (1 - s + s/μ) + θ對上式做細致分析後,可以發現,工資水平“w”與失業率“μ”成反比關系。比如,如果 μ= 1,即失業率為100%,則工人的預期平均工資等於:
s * w理想 + w保底 * (1-s) + θ
也就是,如果工人鬥爭成功,得到“理想工資”,鬥爭失敗,則只能得到“保底收入”,另外再加上資本家願意支付的“保險系數”。
如果 μ= 0,即失業率為零,則工人的預期平均工資等於:
w理想 + θ
就是說,當失業率為零時,工人的平均工資將恒等於“理想工資”加“保險系數”。失業率為零時的預期平均工資顯然高於失業率為100%時的預期平均工資。
在一個資本主義或特色市場經濟中,給定一定的社會經濟製度和政治形勢,給定當時的“歷史的”、“道德的”因素,在短期,階級力量對比主要受失業率(即“產業後備軍”規模)的影響。失業率越高,工人鬥爭力量越弱,工資水平越低;失業率越低,工人鬥爭力量越強,工資水平越高。
如果失業率逐步下降,工人鬥爭力量逐步增強,平均工資不斷上升,直至失業率下降到最低水平時,經濟繁榮達到周期性頂點。這時,發生經濟危機,失業率沿著代表經濟衰退的紅色虛線急劇上升,工人鬥爭力量下降,與勞動生產率上升相互抵消的結果,平均工資將會陷於停滯。
在1980-1982年經濟危機期間,美國經濟的失業率從7.1%上升到9.7%,同一時期,美國工人的實際平均勞動收入從41508美元略微下降到41168美元。1982年以後,美國經濟逐步恢復,隨著失業率下降,美國工人的工資水平逐步上升;至1989年,失業率下降到5.3%,美國工人的實際平均勞動收入上升到46928美元;與1982年相比,在七年時間中增加了5760美元。
1991年,美國經濟衰退,失業率上升到6.8%,美國工人的實際平均勞動收入雖然增加到47766美元,但與1989年相比,基本處於停滯狀態。此後數年,美國經濟復蘇乏力,失業率居高不下。至1995年,失業率回落到5.6%,那一年美國工人的實際平均勞動收入是50567美元。與1989年相比,六年時間僅增加了3639美元。
1995年以後,美國經濟由於信息技術革命等原因,一度出現經濟繁榮。至2000年,美國經濟的失業率下降到4%,美國工人的實際平均勞動收入上升到59715美元;與1995年相比,在五年時間中就增加了9148美元。
2001年,美國經濟衰退,美國工人工資再度陷入停滯。至2003年,失業率上升到6%,實際平均勞動收入緩慢增長至61473美元。2006年,美國經濟在房地產和股市泡沫中達到本世紀初周期擴張的頂點,失業率下降到4.6%,實際平均勞動收入達到63238美元。
2009年,美國經濟陷入到那時為止戰後最嚴重的經濟危機,失業率暴增至9.3%,實際平均勞動收入63393美元,與2006年相比,幾乎沒有增加。
在奧巴馬和特朗普執政時期,美國經濟緩慢但是逐步復蘇。在此次新冠疫情危機爆發之前的2019年,美國經濟的失業率已經下降到3.7%,實際平均勞動收入增加到71184美元;與上一次危機期間的2009年相比,實際平均勞動收入在十年期間增加了7791美元。
總的來說,即使在新自由主義時代,資本主義條件下階級鬥爭的基本規律仍然在起作用。一般來說,工人鬥爭的力量與產業後備軍的規模成反比;當失業率處於較低水平時,工人鬥爭條件比較有利,往往爭取到比較多的工資上漲;反之,當失業率居高不下時,工人鬥爭比較困難,工資往往陷於停滯甚至下降。
在特色市場經濟中,階級鬥爭的一般規律也與資本主義市場經濟類似。不過,由於中國經濟中的產業後備軍主要來自於農村的剩余勞動力,加之官方的城鎮失業率統計很不準確,目前還無法對特色市場經濟中產業後備軍與工資水平的關系做出可靠的統計分析。